訓詁學

涂謹申讀錯了「鈞」字嗎?

片段:立法會會議裡,區諾軒指涂謹申讀錯了張國鈞的「鈞」字 (4: 25秒開始)

上個禮拜的立法會會議裡,涂謹申把張國鈞的「鈞」字,讀成了送氣的【kwan1】音,區諾軒則話涂謹申「讀錯」,並指「鈞」的正確讀音,應該是不送氣的【gwan1】音。有些人或許覺得,這段爭論很無聊,建制派則認為二人只是借機拉布燒時間。然而,我們若從音韻學的角度來看,「鈞」字讀作【kwan1】音是否「讀錯」,則是一個值得深究的課題。

根據宋本《廣韻》,「鈞」字的反切是【居勻切】,反切上字的「居」,在今日的港式粵語裡,讀音是【geoi1】,聲母是【g】。如不考慮粵語的音變規律的話,便會切出【gan1】這個讀音,但「鈞」是一隻見母合口字,港式粵語一般會變成【gw】聲母,自然會切出【gwan1】音。如此說來,區諾軒話涂謹申讀錯,似乎有一定的道理。


圖一:鈞字在《集韻》的反切 

問題是,我們若看同樣是宋代的字書《集韻》,「鈞」字的反切是【規倫切】,反切上字的「規」字,雖是一隻見母合口字,《廣韻》的反切則是【居隋切】,但在今日的港式粵語裡,卻是讀成送氣的【kwai1】音的。換言之,若根據「鈞」字在《集韻》的反切,聲母便會變成送氣的【kw】,切出涂謹申所讀的【kwan1】音。

還有一點值得一提,日常大家聽到的港式粵語 (即俗稱的「廣東話」),不過是粵語廣府片旗下的其中一種口音。其實,廣府話的口音不只一種,當中的肇慶、雲浮和北海口音,「鈞」字都是讀成了送氣的【kwan1】音 (見圖) 。由此可見,涂謹申把「鈞」字讀成【kwan1】音,並非一個口誤,而是香港及廣東其他廣府方言區,有時都會把見母合口字的聲母,變成送氣的【kw】。


圖二:「鈞」字在其他廣府方言區裡,也有讀作【kw(kʰ)】音 (圖:小學堂)

那麼,「鈞」字讀成【kwan1】音,是受到其他地區的廣府話影響嗎?不一定,因為如上所述,港式粵語也有把見母合口字讀作【kw】聲母的案例。事實上,除了「規」字外,「昆」字也是見母合口字,宋本《廣韻》的反切是【古渾切】,記載清初粵語語音的《江湖尺牘分韻撮要合集》,則把「昆」和「鈞」列作同音字。然而,「昆」字除了字典標音之外,香港有人會把「昆」字讀作【gwan1】音嗎?相信沒有。


圖三:清代《江湖尺牘分韻撮要合集》裡,「昆」和「鈞」是同音字

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:過去不少音韻學書藉認為,見母字在粵語廣府話裡,只會分化成兩種輔音,開口字是【k】、合口字是【gw】,這說法並不準確,因為有些部分見母合口字,其實是讀成送氣的【kw】的,跟粵語的溪母和群母的合口字一樣。如此說來,涂謹申把「鈞」字讀成【kwan1】音,不過是其中一種讀音而已,根本不能算作「讀錯」了。

訓詁學

月、⺼不分,只會仲亂

專欄作家馮睎乾日前撰文,提到有學生若不把「肺」字寫成从「⺼」,將被視作錯寫,引來一些爭議。為此,馮兄今日再撰文,強調一點一挑的「⺼」是對的,但兩橫的「月」也沒錯,若老師認為兩橫是錯,他就要反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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訓詁學

張子強個名含「玄機」?


圖:信報《中英名字神奇呼應》的內容截圖 (source: Ivan Li 李聲揚 – 華麗后台)

近日,在網上看到一篇信報財經版的奇文,名叫《中英名字神奇呼應》,作者黎漢偉。該文聲稱大賊張子強的中英名字,所蘊含的各種「玄機」。報紙財經版出現這類穿鑿附會的玄學性質文章,本來不值一哂,可是該文拆解中文的「強」字,以及「張」字英文譯名的”Cheung”時,存在着不少文字學和語言學謬誤,遂撰此文說明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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訓詁學

盲目跟從的香港中文教育


圖片來源:「湊仔爸與返工媽」專頁

在較早前的文章中,已提到香港有些中文老師,自己對於各隻字的字義,其實並不了解,只懂一味要求學生跟從《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》的寫法。近日,facebook專頁「湊仔爸與返工媽」出了一個帖,提到有老師在教「田」字的寫法時,要求「田」字中間的「十」,不能跟「囗」的兩棟相連,雖然專頁作者明言該圖只是示意圖,但是該圖取材自真人真事,反映出盲目跟從《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》的現象,乃是確實存在。


圖:「田」在《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》的寫法

其實,「田」的本字寫法,「十」和「囗」是相連的,因為「田」本來是一隻象形字。東漢許慎於《說文解字》曰:「田,陳也。樹穀曰田,象四囗十,阡陌之制也」。所謂「陳也」,即「陳列」,一塊塊田並排在一起之意;「樹穀曰田」,「樹」在這裡是動詞,意思是種植,意思是種穀的是「田」,種果則為「園」。

「象四囗十,阡陌之制也」,是指「田」字象田間阡陌縱橫交錯之形,那個「囗」、「十」皆是阡陌,即田間小路,阡陌劃成了四個「囗」,那些才是田。在甲骨文中,「田」字更有一種像日文「囲」字的寫法,象井田之制。是故,清代段玉裁在《說文解字》加上注解:「今人謂爲从囗从十。非許意也。此象甫田之形」,又曰:「謂囗與十合之。所以象阡陌之一縱一橫也」。


圖:田的甲骨文寫法 (來源:《漢字叔叔》)

事實上,「田」字由甲骨文到小篆的寫法,「十」和「囗」都是相連的,因為它們代表着田間阡陌。現在的楷書寫法,倒是今人為求裝字而出現的譌變。說得白一點,學生根本沒寫錯,「十」、「囗」相連才合乎字義,倒是先生強迫學生死跟《小學學習字詞表》的楷書寫法,則是不求甚解。

事件再次反映本人過去常說的一個問題:老師負責教寫字,但是他們根本不懂各字的字義和字形演變。他們讀小學和中學時,學校沒有人會教,上到大學時,又沒報讀文字學,自己又願去學,結果只懂拿着教育局的《小學學習字詞表》,一味逼學生死跟。這樣教中文,不只是使到學生喪失學字興趣,還會教到學生也變得不求甚解。長此下去,學生亦會變得跟老師一樣,沒有自學精神,只懂得盲目跟從權威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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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「最」字寫法,香港中文教育之弊


圖:學生因「最」字寫成从曰,被老師打交叉

日前,facebook專頁「家長Secret」出了一個帖,引述兩年前教育局的回應,強調《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》是讓先生和家長參考,只要字形結構並無錯誤,便可接受,不應對於對於一點一鈎的形態要求過於嚴苛,使學生失去學習漢字的興趣。然而,這兩年來仍有不少中文老師矯枉過正的案例。

誠然,專頁所提到的不少案例,都不過是裝字上的差異,並不是字形結構上的錯誤,老師確實是矯枉過正。可是,專頁當中所提到的「最」字,老師把「从曰从取」的寫法打上交叉,卻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課題。由於鄙人發現,不少人都不知道電腦上的「最」字,上面的「曰」字為何下面兩橫不埋口,遂撰此文解釋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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訓詁學

「還押」還是「還柙」?

圖:宋本《廣韻》裡,「柙」、「押」並非同音字

近年來,香港部份媒體不知何故,將「還押」寫成了「還柙」。網媒《香港01》則有一篇文章,煞有介事地解釋「還押」與「還柙」之別,聲稱「柙」字作名詞用,本義是關起野獸、牲畜的柵欄,後引申為監禁犯人的囚牢;另亦可作動詞用,解作用囚牢關押犯人的意思。該文聲稱,「還柙監房」顯得累贅,而「即時還柙」二字言簡意賅,沒有不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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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享年94歲」是不敬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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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日,筆名金庸的武俠小說作家查良鏞離世,香港部份媒體提到查氏卒年之時,多數用「享年94歲」的說法,星島系報章則寫作「享壽94歲」。與此同時,部份的臺灣媒體,則用上「享耆壽94歲」一說。有意見認為,「享年」、「享壽」及「享耆壽」不應混同,年過九十而逝者,應用「享耆壽」,用「享年」乃是不敬,是這樣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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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搞掂」本字考


圖:「橫扂」在《一切經音義》的解釋

在粵語口語中,觸碰曰「掂」,音【dim1】,讀若【掂】。你叫人不要觸碰自己,便會說成「唔好掂我」。據考,明代梅膺祚所編的《字彙》曰:「掂,丁廉切,手掂也」,《西遊記》第八十四回〈難滅伽持圓大覺 法王成正體天然〉中,孫悟空「將金箍棒取在手中,掂一掂,幌一幌」,這個「掂」字便是跟粵語一樣,是「觸碰」之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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